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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此为防盗章  “这就是吴哥窟啊, 哇, 我也想去哎……”

    “老外怎么喜欢吃油炸狼蛛呢,口味太重了。”

    “呦,这妹子是谁啊?”

    那是易飒的照片。

    宗杭说:“去酒吧喝酒认识的。”

    朋友们都炸了:“然后呢?后续呢?”

    宗杭漫不经心:“太主动了, 不适合我……”

    说完,很有优越感地笑。

    笑着笑着,嘴角忽然有点疼, 那种干裂似的、破了口子的疼。

    有个男人的声音飘在他头顶,唾沫星子喷到他脸上:“呦, 看看, 这小子睡觉还一脸淫-笑……”

    话音未落,宗杭脸上重重挨了一记, 打得他下巴颌歪向一边。

    梦也被打飞了, 现实一点点挤进来。

    鼻端充斥着奇怪的味道:鱼腥、水湿、热气、机油、椰浆、冬阴功汤,还有狐臭。

    身子在晃,不是车子的那种晃,左右漾荡, 似乎是在船上……

    船上?

    宗杭惊出一身冷汗。

    他艰难地睁开眼睛。

    眼睛被打肿了, 世界窄且模糊,模糊里晃动着一张狞笑的大脸。

    宗杭努力回想到底发生了什么。

    好像有人绑架他,车子飞驰而来,车门一开, 把他抓进去, 又疾驰而去, 他挣扎着大吼“不加冰”,脸上正中一记老拳,就此不省人事。

    然后……就到了这儿?

    不对,中间好像还短暂地醒过一次,当时宿醉未消,意识一片模糊,听到有人问他:“你爸呢?”

    他茫然答了句:“在家啊。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事情跟宗必胜有关?是他爹在柬埔寨投资时惹上的仇家吗?

    他心里大致有点数了,电影里常演,这叫父债子还。

    宗杭想坐起来,脸上忽然压上锋利的一线凉。

    是那个有着一张狞笑大脸的人,拿了把水果刀,在他脸上比划。

    宗杭拼命把脸往后缩:“哎,别,别……”

    因着家境富裕,童虹专门送他去参加过《遇到绑架该如何聪明应对》的讲座,讲师总结了三个“尽量”:尽量配合、尽量示弱、尽量寻找逃脱机会。

    先死的都是耍横的,兔子都被叼进狼窝了,别以为龇起大牙蹬蹬兔腿就能扭转乾坤。

    每一句都说在了宗杭的心坎上,当然要尽量配合,不然被打怎么办,他最怕挨打。

    就像现在,要是绑匪一个不高兴,在他脸上画花,这辈子这张皮就毁了,整容都整不回来。

    那人哈哈大笑,拿刀身拍拍他害怕得几乎纠起的脸:“怂货,吓成这样。”

    说着站起身,一刀插向手边桌上的一只西瓜。

    那瓜熟透了,哧啦一声,从破口处一裂到底,那人也不用刀,刀背咬在嘴里,拿手把西瓜掰成了四五块,抬手递给周围的人。

    宗杭战战兢兢抬眼去看。

    这是只渔船,不大,四面敞,顶上拿厚帆布搭着阳棚,船后应该装了柴油发动机,所以这船速度还行,哒哒哒一路往前。

    船舱里杂乱不堪,什么都有,空的泡面桶和啤酒罐滚得满地都是,船上除了他,一共三个人,那个掰瓜的是华人,剩下的两个,好像是泰国人。

    因为泰语那种让人听了骨酥筋软的腔调,实在是太有辨识度了。

    而外头是大湖,日头正烈,四面都是水,水上都是晃眼的白光,看久了让人目眩,也让人有恐惧的联想,怕被绑上石头,扑通一声扔进湖心,再浮不上来。

    三人大口吃瓜,都不讲究,汁水顺着嘴角一路淌进脖子,不知道是谁起头,朝宗杭吐瓜籽,剩下的两个有样学样,把他当垃圾桶。

    很快,宗杭头脸身上,汁水淋漓。

    他暗暗嘱咐自己要忍,然后嗫嚅着发问:“你们是不是要钱啊?”

    讲师说,要尝试着和对方“建立联系”,交情都是从无到有的。

    掰瓜那人扔掉瓜皮,舔了舔手上的汁水,笑着反问他:“谁不想要钱?”

    说完了,抬眼看正前方。

    宗杭下意识也往前看。

    远处开始出现密布的小黑点,像是谁在湖面上撒了一把芝麻。

    船越驶越近,宗杭终于看清楚。

    这是又一处水上村庄,但规模更大,破旧的船屋和高脚楼密密麻麻,像一处突兀冒出的水上城寨。

    掰瓜那人顺手捞起脚边的破渔网,往宗杭身上一罩:“你喊救命也没用,不信试试看。”

    渔网的网眼个个都有拳头大,用这玩意盖他,显然是无所顾忌,根本不怕他被人看到。

    渔船驶进村寨,在幢幢楼屋间穿行,有时候河道太窄,近得一个跨跳,就能蹦到人家的屋里去。

    他看到船屋边飘着澡桶,一-丝不-挂的小孩儿蜷缩在桶里睡得正酣;

    看到菜叶、塑料袋、瓶瓶罐罐在河面上盘出一块块漂浮的垃圾场,里头多处间杂血水,那是活鱼被宰杀后剖出的内脏;

    还能看到船上人的脸,多是东南亚人,或凶悍犷戾,或呆滞麻木,对渔船熟视无睹,并不好奇。

    很快,渔船靠边停下。

    这是片住户群,由十来幢船屋和高脚楼组成,和刚刚经过的那些彼此割裂的住所不同,能明显看出这些船屋都是抱团的——屋舍间有踏板、梯子相连,最边上有一块露出水面的平台,种菜,兼作码头。

    有几个女人赤着脚,正蹲在平台边洗衣服,那两个泰国人先跳上平台,拿钩杆把渔船拖近。

    船停稳之后,掰瓜那人一把揪住宗杭的后背心,把他拎拖起来:“走,送你们父子团聚。”

    父子团聚?

    宗必胜……也被抓来了?

    宗杭跌跌撞撞被那人搡着走,脑子乱作一团。

    宗必胜也被抓来了,那童虹呢?不吓死也哭死了吧,到底多大的仇,要父子俩一起抓,还有,这群绑匪会打人的,宗必胜被打了吗?他年纪那么大,又一贯地养尊处优,这一拳头下去……

    虽然平日里父子间有龃龉,但那到底是内部矛盾,宗杭忽然热血上涌,眼圈都红了,带锁的板门被打开的刹那,他几乎是两腿痉挛着冲了进去。

    昏暗的角落里,窸窸窣窣站起一个人来。

    目光相触,宗杭脑子里掠过一句话。

    尽管童虹从小就教他别说脏话,要礼貌用语,他还是想说——

    我日你全家祖宗十八代!

    这人是马老头,马跃飞。

    ***

    易飒站在陈秃船屋的平台边吃米粉。

    她早上去大湖深处放了一回乌鬼——乌鬼要常放常练,越复杂诡谲的水流环境越好。

    放完乌鬼,先过来找陈秃,乌鬼几轮潜水,羽毛都湿了,站在船尾大张着翅膀晾晒,翼展一米来长,像只鼓足了风的黑帆,很有气势。

    陈秃外出收账还没回来,他雇的帮工黎真香知道易飒还没吃饭,给她做了一碗猪骨吊汤的越南米粉,汤里撒了两片翠绿薄荷叶子,味道很特别。

    易飒一边吃,一边看黎真香忙进忙出。

    她是越南人,四十来岁了,长相普通,脸庞扁平,喜欢打赤脚干活,一双脚板黝黑肥厚。

    黎真香从厨房里端了个盆子出来,盆子里头盛满了猪肺,看来是要去喂阿龙阿虎。

    易飒想跟过去看热闹。

    就在这个时候,身后响起引擎声——这村里,船马力这么大的,并不太多。

    回头一看,果然是陈秃的船。

    浮村里几乎家家有船,易飒也有,最小最简陋的那种,浮在水面上像片细长叶子,陈秃有一回埋汰她,说就这破船还配马达,如同癞狗头上戴金花,真是糟践了马达了。

    其实这马达就是个外挂的助力推进器,二手的,折合人民币五百不到——这样的货色还能被比作金花,足见船有多寒碜。

    相比之下,陈秃的船就要大多了,玻璃钢材质,动力也强,因为要靠它进货,每次开足马力,船尾激起的大团水花,都像大白兔子的绒球尾巴。

    近前时,陈秃放慢速度泊船:“伊萨,刚路上遇到麻九,他不知道你回来了,说外头来了个年轻男人,国内过来的,姓丁,指名要找你。我也搞不清楚情况,让他先把人接到我这。”

    易飒点头:“是有这事。”

    她语气平淡,脸色慵懒,就跟陈秃说的是家常事,类似“今天真热”、“要下雨”似的。

    陈秃好奇心上来了,不住拿眼瞟她,这个浮村,有人找上门来是稀罕事,来找易飒的更是绝无仅有。

    印象中,她一直独来独往。

    易飒知道他瞟,只当没看见:“有事找你帮忙,我摩托车在岸上,帮我弄回来,这两天雨水大,别浇坏了。”

    陈秃又嘲笑了一回她的小船:“你的癞狗驮不了了吧?早让你换一艘了。”

    易飒跳进他的船舱:“不换,一年在这也住不了几天。”

    陈秃把船掉了个头,正要发动,又熄了火,拿胳膊肘碰碰她,示意前头:“哎。”

    河道尽头处,麻九的小舢板正慢慢划进来,那里是三岔口,几条船都等着要过,形成了暂时的交通堵塞。

    小舢板上站了个人。

    陈秃拿起挂在舵上的望远镜,朝着那个方向看,嘴里头念念有词:“你从哪招来的野男人,都追这来了。”

    易飒咯咯笑,问他:“人怎么样?”

    陈秃说:“膀阔腰圆的,不错,好生养,三年抱俩没问题。”

    陈秃当过兽医,看人总脱不了看牲口的思维。

    易飒心里说:这你就错了,这人是个绝户。

    丁姓是水鬼三姓之一,但丁碛是捡来的,捡来的,就不能姓丁,不能学丁家的本事,也不能接近丁家的秘密。

    除非他自愿绝户,这辈子孑然一身,可以找女人,但不能结婚,不准生养。

    这规矩是老一辈定的,大概是觉得“不孝有三,无后为大”,一个人为了入你的门、冠你的姓,甘愿背弃祖宗绝后,那你破个例接纳他,也是可以的。

    但易飒觉得,这样的人有点可怕,能为了一己意愿放弃世俗生活人间情爱的,要么是有大智慧,要么是有大戾气。

    她眸光渐深,这深里藏戒备,也带探究,看那小舢板一桨一桨划近。

    丁碛问她:“觉得她是什么样的人?”

    井袖沉吟:“应该是那种……家庭条件不错的,有人宠有人哄的,性子比较骄纵的姑娘吧。”

    她笑着把手机还回去:“没被这世道敲打过,反正命比我好。”

    丁碛翻了个身。

    井袖原本是坐在他身上的,想先下来,他伸手握了她腰侧,示意她不用。

    于是她还是坐着,这姿势暧昧中带克制,克制里又有欲望探头,井袖脸颊发烫,却又内心窃喜,觉得这氛围真好,有夫妻般的亲密。

    于是愈发心甘情愿地温柔顺从。

    丁碛说:“觉得她危险吗?”

    危险?

    井袖回忆着刚看过的那张脸,然后摇头。

    不过她很聪明:“有人跟你说过她危险?”

    丁碛迟疑了一下,顿了顿,忽然很干脆地放弃了这个话题:“今天太累了,早点睡吧。”

    井袖知道这话不确切,他的身体今天并不劳累,真要说累,可能是心累。

    她躺到丁碛身侧,屋子里有很淡的蜡火气。

    身体不是很累的人,即便心累,也不会很快睡着的——她知道他醒着。

    于是找话说:“你知道黄河边有个镇子叫碛口吗?跟你名字的那个碛,是一个字。”

    丁碛说:“知道。”

    他说:“解放前,交通不发达的时候,想从西北往华北运东西,除了陆路,全仰仗黄河水道。但是,从上游下来,一到碛口就通不下去了,因为这个地方水流落差很大,又有很多暗礁、急流,所以有个说法,叫‘黄河行船,谈碛色变’。”

    “于是船一到碛口这个地方,就得水路改陆路,码头上有无数搬运工,帮着卸货转货,从前运油运得多,搬运工一手的油,没处擦,就往墙上抹,往店铺的门柱上抹,现在你去碛口旅游,偶尔都能看到门柱上挂的一层层油,风干了结成的黑疙瘩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