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10.同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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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大约是心里头压着事, 付巧言难得晚上胃口不太好,只用了几口就用不太下。

    荣锦棠见她已经发呆不动筷子了, 心里也跟着百转千回。

    他其实没多少细腻心思,到底是国事繁忙的少年郎,哪里有时间儿女情长。

    付巧言一贯贴心稳重, 平时也从来都不叫他操心, 是以他就总觉得她坚强果敢,不会胆怯和彷徨。

    如今这样一看, 她也还是十几岁的少女。

    可能祭祀的事对她来讲太过隆重,以至于她左思右想,还是没想出个结果来。

    但荣锦棠也并没有特别着急。

    他觉得就算再忐忑,她最后也会走出这一步。

    每个人的第一步都难。

    出生以后的蹒跚学步, 张口所讲的第一个字, 启蒙时通读的第一本书, 到他们长大成人后蹒跚走出家门, 踏入广阔天地。

    当年他继位皇帝时是如何表现的呢?其实那会儿的他也一直都睡不着觉。

    这么想想,小姑娘今天的表现已经很是沉稳了。

    毕竟那时候的他已经跟着上了好久的早朝, 也参与议政, 对朝政上的事是多少熟悉些的。

    等他想明白这些事,才发现自己也停了筷子,就跟付巧言面对面发着呆。

    周围的宫人们谁都不敢说话,气氛一下子就沉闷起来。

    荣锦棠笑了笑, 亲自给付巧言夹了一小块蜜汁鱼块:“好好吃饭。”

    付巧言“哦”了一声, 这才埋头用起饭来。

    虽说是知道吃了, 却还是不如往常顺畅,吃一口停一会儿的叫荣锦棠看了直皱眉。

    他瞧了一眼站在一边不知所措的晴书,吩咐道:“给你娘娘上些好克化的,催她用了。”

    付巧言平时用膳一向省心,晴书伺候她惯了,很是知道她爱用什么,但也不会叫她太过偏食。

    主仆两个这么合作很久,从来没出过问题。

    只是今天,付巧言实在是很不在状态的。

    得了陛下的吩咐,晴书才胆子大了些,小声在付巧言身旁劝着。

    这一劝,她用膳就快了许多。

    荣锦棠松了口气,拖拖拉拉用完晚膳,两个人也没比往日用的多,荣锦棠轰走了宫人们,领着她进了屋去。

    付巧言坐在他身边,下意识要去倒茶给他。

    荣锦棠按住她的手,亲自斟了两碗热茶,推了一杯到她面前。

    “晚上冷,就不出去散步了,吃一杯解解腻。”

    付巧言乖乖捧起茶杯,一碗热茶下肚,四肢百骸都热起来,她才渐渐恢复神智。

    她一抬头,就见荣锦棠坐她对面笑着看她。

    他的眼眸漆黑漆黑的,付巧言甚至能从他眼睛里看到自己。

    那个有些彷徨的、不知所措又不想拒绝的女孩。

    她突然低下头,捂住脸,小声问:“我是不是叫陛下失望了。”

    荣锦棠看她都不敢抬头了,心里头软得一塌糊涂,大概以前她总是很自然很果断的做到了他所有的期望,所以这一次才显得那么特殊。

    每年的祭祀关乎太多东西,所以她慎重地左思右想,还是没有拿出任何结果。

    荣锦棠都不知道要怎么去哄她,他甚至想说“就这样吧,明年再去也行”,但每次话到嘴边,他又觉得很不甘心。

    只有她配站在那个位置,他并不想要任何人顶替她。

    荣锦棠想了想,还是决定把自己去岁的事讲了。

    总也要叫她知道,面对这样的大事,人人都会紧张,人人都不能果决。

    他斟酌了一下词语,开口道:“我……刚接到遗诏的时候,其实脑子里是一盘空白的。”

    大概是讲心里话,他用了很随意的我,没有再自称朕。

    付巧言抬起头,专注地看着他。

    荣锦棠继续道:“后来是皇叔爷催促,我才上去接了圣旨,很奇怪,在接到圣旨的那一刻,我清醒了过来。”

    “那个感觉不知道怎么讲,当着文武百官的面,我那天表现还是挺好的。”

    他笑笑,声音里有着些许的骄傲。

    付巧言的心里也没那么紧张了,她慢慢放松下来,认真听他讲话。

    “继位前的事其实挺多的,我第一个就不适应起居舍人跟着,总觉得他们那小本子上没写我什么好话,不过后来起居舍人给我瞧了瞧,也无非就是写我什么时候批奏折,什么时候用膳,没再详细的了。”

    “后来就习惯了,那时候也确实很辛苦的。要册封那么多人,要批改那么多奏折,还要安排父皇的丧事和我自己登基的仪式。就拿奏折来说,我以前可从来没批过,要不是有阁老的条子在上面,肯定要抓瞎的。”

    这段回忆现在再讲出来,颇有些传奇色彩。

    “没几天我就能把奏折顺畅地批改下来,那会儿我也没想到自己其实挺适合做这个皇帝的。”屋子里没有外人,他讲的也很随意。

    这些话是不能跟任何人讲的,但他就是想说给付巧言听。

    每一个人的成长里可能都有这样的小故事能说给别人听,只是他的“小”故事层次高了点,但也是属于他个人的成长经历。

    那是独特的,属于太初帝荣锦棠的过去。

    付巧言突然笑了,她真心实意道:“陛下确实做的很好了。”

    荣锦棠握住她放在桌子上的手,用力捏了捏:“那时候太忙,晚上我就睡不着觉,总觉得有事情没做完,又总怕出错。”

    “这情况大约持续了一个多月,后来叫母后知道了,特地把我叫过去说了两句。”

    付巧言倒是没想到太后娘娘还有这份细心,她好奇问:“娘娘说什么?”

    荣锦棠淡淡一笑,似乎在回忆那天的场面。

    “娘娘只说了两句,她讲‘你父皇刚登基的时候晚上都要点着灯入睡,就这样还是睡不着,早上上朝打过几次瞌睡,还被御史弹劾过两回’。”

    荣锦棠是真没想到,在他记忆里英明神武的父皇竟也有这样的过去。

    父皇还是嫡长子,少时就被立为太子,学的一直也是治国之道。

    如果他都会慌张出错,那荣锦棠这样就再正常不过了。

    “然后娘娘又说‘谁也不是天生的皇帝,但你父皇选中了你,你就是最适合的那一个’。”

    因为太后这两句话,他就渐渐平和下来,没过多久,大约是登基以后,他就能安然入睡了。

    他确实不是天生的皇帝,却是最适合做皇帝的那个人。

    太后推心置腹这一番话,不仅付巧言现在听来都觉得不可思议,当时的荣锦棠听了更是感触颇深。

    他现在把话拿来给付巧言听,就是为了叫她知道:没有人天生就适合做任何事情。

    所有的适合,都是经年累月的努力造成的结果。

    付巧言的神态已经平静下来,她又变回了平时的那个她。

    她想了想,问:“那……得宗人府和礼部的大人给我一个详细的流程,我要先熟悉。”

    小姑娘这么讲,就是答应了。

    荣锦棠一下子就高兴起来,他拉着她坐到自己身边,在她脸上使劲亲了好几下。

    亲得付巧言脸蛋都疼了,才去推他:“陛下这么高兴?”

    荣锦棠长舒口气:“当然高兴了。”

    因为这意味着,她愿意为了他,为了她自己,承担起更多更重的责任。

    荣锦棠低头找她的眼睛,小姑娘的眼睛明亮璀璨,所有的迷茫和彷徨都消失了,只剩下难以撼动的坚定。

    “陛下,我一定会做到最好,不叫他们说你坏话。”

    荣锦棠笑出声来。

    第二日,除夕和初二两日的祭祀流程就送到了付巧言的手上。

    她认真研究了两天,终于全都背下来了。

    实际上除夕那一日她们都不是主角,主祭还是皇上,他要率领所有的宗亲、后妃、三品以上朝臣祭祀历代皇帝皇后,祭祀大越最荣耀的过去,并祈求繁荣昌盛的未来。

    仪式时间并不长,最前面的是荣锦棠一个人,他身后就是几位在京的王爷、太后,再往后就是郡王、公主和淑太贵妃,最后才是付巧言她们这些宫妃以及大臣们。

    先要撒祭酒并三叩九拜,之后燃香供奉,念祈词。

    这样就算祭祀结束了,付巧言只要跟着众人跪了,就不需要再做别的。

    比较隆重的是初二的祭地。

    他们要先去地坛做祭祀活动,然后去宫北五福地里做春耕祈福,太后年纪大了,原先也跟荣锦棠说自己不去了,叫小姑娘们去。

    所以这一场才是她最重要的亮相。

    她要同荣锦谈一起耕地,然后她亲自洒下第一批种子。

    撒种能不能成活并不重要,重要的是这个仪式,只要仪式顺利完成,皇室就会认为今年必定风调雨顺五谷丰登。

    听起来不难,可等到当天那么多人站那看着,任谁都要紧张。

    毕竟这个撒种的人选,往往代表很多事,关乎许多人。

    等付巧言把这一些都背熟了,荣锦棠就挨个给她细讲当日会发生什么,听到最后,付巧言反而不紧张了。

    她笑道:“其实比我们当年入宫检查的阵仗放松多了。”

    那倒也是,毕竟到时候还有顾红缨、楚云彤陪在她身后,还有那么多宫女黄门跟在身边,更重要的是他也一直在,不会离她太远。

    付巧言安心了,就没再去纠结这事。

    转眼就是腊月中,付巧言后来还记得,那一日是个晴朗天,只外面寒风呼啸,似要落雪。

    尚宫局的钟倩姑姑亲自托了一顶礼帽进来,说要给她瞧瞧头冠。

    冬日里天寒,大礼服都是配暖帽,那帽子精美绝伦,上有金观音分心、金顶簪、金掩鬓等头面,左右簪有嵌宝双凤簪,帽檐一圈白兔毛,却又显得圆润可爱。

    付巧言很是喜欢,拿在手里瞧了半天,问钟倩:“怎么又赶了顶帽子给我?”

    钟倩弯下腰去,态度比上回还恭敬些:“陛下吩咐,怕初二那日天冷冻着娘娘,让改了样式特地给做了一顶暖帽,娘娘可喜欢这花样?”

    怎么能不喜欢呢?付巧言笑弯了眼睛,她道:“你用心了。”

    钟倩赶紧行礼。

    倒是明琴有些迟疑,她还是凑到付巧言耳边小声道:“娘娘,这一顶八掩鬓的配置,是嫔娘娘的规格。”

    付巧言愣了。